吐维/素熙《C and A》:苹果之罪

*本文有悬疑色彩,剧透极度影响阅读体验,建议看过文后再看评
 

时隔十年再看吐维老师的这个短篇,依然会被它形式的精巧和表达的密度所打动。本文讲述了一个失忆的人“我”意外游荡到昏迷的“丹柰”的病房,听不断削着苹果的护工芳雄,即雄哥,讲述丹柰过往的故事。标题名字《C and A》,C是coma,昏迷,A是amnesia,失忆,对应故事中一对主角分别的处境。

 

一、第一人称的misdirection(含剧透)

 

本文的“我”是一个失忆的人,即意味着“我”个人的前情、面目全部空白,“我”如同一个外向的视窗,却无法反身自视,也无法提供任何的标准与判断,读者只能跟随“我”的主观视角和行动轨迹被动地全盘接受其他叙事者提供的信息。如果读者的警惕心不高,就会十分自然地听信雄哥及他人的话,以为床上的人即“丹柰”。

 

而随着雄哥的一段段讲述,除了为丹柰和学长的故事揪心,另一些疑问也随之浮出水面,如果床上的人是“丹柰”,那么“雄哥”是谁?医院里与许小姐争执的女人是谁?学长是谁?“我”又是谁?鉴于这并不是一个“大”故事,在有限的场景里,人物理当一一对应。

 

真相随着故事的推进不断明朗,雄哥是丹柰曾经的邻居“大哥哥”,对幼年的他毛手毛脚而被抓个现行;女人是丹柰的母亲,床上的“丹柰”实际是学长黄永昌,而“我”才是丹柰。

 

而若从头再顺捋整个故事,也会发现,作者早已在种种刻意误导前后模糊提示,比如“我”第一次进入“丹柰”的病房,雄哥看到“我”的第一句话不是问“我”是谁,而问的是“我”怎么在这里;丹柰母亲看到“我”时怨恨又不忍的神情以及听闻“我”说丹柰病危时的反应也充满了违和……隐晦地揭示真相的细节被作者不留痕迹地埋设于行文中,直到结局到来谜底揭开时一同引爆感官的震撼。

 

吐维/素熙《C and A》:苹果之罪

二、苹果之罪

 

苹果作为本文的核心意象,承载了诸多的寓意与功能。

作为让亚当夏娃堕落的智慧果,苹果本身就带有欲望、引诱、罪恶等元寓意。

 

在本文中,丹柰的名字意为红苹果,他的人生以及与他相关的人也深刻地与“苹果”所象征的内容绑定。

 

【雄哥与丹柰】

 

雄哥与其说是一个恋童癖,对丹柰毛手毛脚(客观上他确实是),他更像是一个被苹果所蛊惑和引诱的人,他无法克服自己对丹柰的欲望而难耐地伸出了罪恶之手;当然他也受到了惩罚——被判刑,丢掉工作,女友跑掉,社会性死亡。在“丹柰”的病房里,他需要不断地削去苹果皮让自己去除欲望回归平静;

 

而丹柰本人,在幼年被雄哥抚摸时觉得“舒服”,因而他乐此不疲地跑去雄哥家装睡,享受被雄哥抚摸,直到雄哥败露被逮捕——雄哥的“错”也导向了他隐秘的“错”,他获得的性快感是错的,他是个受害人才“对”。对雄哥的惩罚,其实是对他们两个人共同的惩罚。

 

【父亲与丹柰】

 

这种错位的体验让丹柰在拥有负罪感的同时,也拥有了深深的性压抑,他的性成为了一种禁忌,一种错误和罪恶,一种不可说。这或许也解释了为什么他在目睹父亲对学长的哥哥施暴时,他只是看着却不去阻止。丹柰理解自己的父亲,他从他父亲身上看到的是同样的错误的禁忌的性,以及性压抑爆发的后果,丹柰看到了被印证的自己。所以父亲的罪恶也被他自然地承接,丹柰顺从地承受着高中同学的欺负和虐待,直到学长出现。

 

【学长与丹柰】

 

在与学长的相处中,丹柰有过多次的情绪爆发,第一次是学长抱住他表示他父亲的错和他无关,丹柰想要学长像其他人一样惩罚他;其次是在学长善待他一段时间后他拿铅笔准备划脖子自残时被学长看到阻止,丹柰与学长厮打;第三次是丹柰与学长初H后丹柰大哭。同时,在病床边的“我”,即丹柰,在听雄哥复述学长那句“不是你的错”时满溢的泪水也指向丹柰的本心。

 

作者在短短4万多字中写尽了一个认知被摧毁,永远无法自洽的人,如此矛盾,层层叠叠。

 

丹柰首先在幼年的体验中认知到了自身的性是错误,并通过父亲向他人施暴时产生的连带感承接了伤害他人的负罪感。

基于自己以及自己的分身(雄哥/父亲)被社会否定、惩罚,丹柰的自尊也相当低,他通过被霸凌、自虐来偿还罪恶感,换取内心的平静。但学长的出现极大地扰乱了他的感知方式。

 

丹柰能感知到学长的善意,但受害者家属的善意比普通人的善意于他而言更像是一笔还不清的巨债,学长越善待他,越加重丹柰的内心债务;即便中途丹柰有种束手就擒随他高兴的顺从——或许是以一种顺从也是抵债的心态,但他终究会在难以负荷时爆发——不论是准备拿铅笔划脖子还是去病房刺激学长的哥哥;

 

其次,不论丹柰接受与否,学长作为受害者家属宽恕他,并且他们作为同一桩案件中的双方家属,也达成了某种隐秘不可说的一体感,尽管丹柰无法以正常的方式和学长相爱,但他日记中一贯倾吐秘密般的口吻所指向的对象转变为学长,也意味着学长这一符号确确实实给了丹柰爱与包容的安全感。

 

然而丹柰总归是无法自洽的,人有投向爱和温暖善意的本能,丹柰未尝不希望自己能获得宽恕,但他从“错”中习得的低自尊又马上会意识到自己的原罪,他是罪恶本身,他不配获得宽恕,也不配被爱。

 

他去病房向学长的哥哥重复案发当天的惨烈过程,使学长的哥哥剧烈应激,他以伤害学长家人的方式促使学长恨他,从而可以惩罚他。他将学长情爱的性扭曲为惩罚的性,并道出幼年的经历以及目睹父亲施暴的经历向学长彻底坦白自己绝非无辜。学长喜欢无辜的自己,那当自己不再无辜,学长是否还会爱自己?

果然,学长在崩溃中离开了他。

 

丹柰与学长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不可调和的悲剧,他们无法对爱的形式达成共识。学长越是善待丹柰,越是伤害他,而丹柰越是爱学长,也只能让双方都走向毁灭。

 

【丹柰】

 

丹柰与学长殉情,两人跳下防波堤时学长为保护丹柰陷入了长久的昏迷,最终病情恶化死去,丹柰则伤到了海马回,记忆不断被清除,人也变得天真懵懂,他就如同雄哥手中的那颗苹果,不断被削去外皮,回归纯洁。

 

 

三、结语

 

《C and A》仅仅是一个三四万字的短篇,故事小巧,并不足以去造设一个显在的外部环境,但它并不缺乏社会文化背景的在场。主人公的整个悲剧就诞生在主流文化的审判之下。本文看似提及了诸如恋童、性变态的强奸犯等冲鼻刺目的存在,但作者同样提及了儿童情欲这一幽微的不可说的欲望形式。联系前面两者,故事或许更多的是在思考外在于框定的道德伦理规范之外的快感与情感如何被定义,而携带着这些不容于世的“原罪”的人又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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