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粒种子在冻土里发芽——《一银币一磅的恶魔》by星河蛋挞

 

*仅代表个人看法,解读不负责正确

*文评默认HE线为主线,有剧透,由于剧透十分影响观看乐趣,建议先看文

(保姆级提醒:实体书有BE支线引导比较友好,TXT警惕BE/反攻支线CH2/9/22/28/33)

 

 

在看文之前,《银币》的先行印象已经很多:好口碑,第二人称,西幻,互动式文本,以及一个(也许)不慎被BE支线劝退的基友,我怀着背叛基友的禁忌心情打开了文,啊,对不起基友但真的香!(在劝她重看了!)

 

《银币》同样不是个多恢弘的故事,它的剧情简单概括来说就是神父买下了一个混血恶魔,他们渐渐了解彼此,然后互相拯救。甚至就连故事场景都十分有限:它大部分时候都发生在神父的房子内,至多是几条小镇的无名街道充当临时场景。要如何在简约有限的剧情和场景中,让它成为一个全程在读者绩点蹦迪的故事,就非常考验作者的讲故事能力了。

 

一、看与被看——蕴藏于视点交互间的情绪势能

 

 

在神父买回混血恶魔后,读者的视点经由第二人称的黏合,极为自然地附着在身为人类的神父身上,并将目光投向混血恶魔177。

 

读者的诸多好奇也借由神父接下来的举动充分伸展:在清洗177、压制攻击、治疗、测试食性等一系列行为下,177作为一个被刻意观察的客体,全方位地裸露在神父/读者的视线之下——一个非人类生物,戒备封闭,充满攻击性,却又无力与“你”对抗,它似乎与一条应激的流浪狗并无区别。

 

然而在持续的观察甚至是窥探中,177却逐渐与神父过往认知中的恶魔形象背离,比如食性不像恶魔而接近人类,行为模式有军事化的痕迹,对敞开身体有屈辱感,逃跑后的第一件事是找衣服蔽体,并且在逃跑途中保护了一个喝醉的女孩……

直到它饮弹自尽后又被神父复活,177才由混血恶魔变成“雷米尔”——一个觉醒了恶魔血脉的不幸人类。

 

177是个恶魔,而雷米尔是个人类,这一认知给神父带去了极大的混乱和动摇,同时带给读者的,也有种近乎被戏弄的感受——以177的死亡和雷米尔的复生为界,真相的揭示,使得真相大白前后两种视点间形成了显著的落差,回看“你”方才投向177的失礼且露骨的观察视线,以及“你”翻弄和“使用”177的行为,读者会意识到原来这一切的接受者是个人类。伦理感迟来的醒觉,释放了两个视点间蕴藏的巨大的情绪势能:惊讶、震撼、尴尬和狼狈,这感觉不亚于对着单向玻璃搔首弄姿时,发现单向玻璃竟是单向玻璃,且后面还有人……

 

随着雷米尔由混血恶魔升格为人类房客,“观察”虽然仍在持续,但显然目光的温度上升了不少。同时,伴随着两人关系的和缓及至密切,雷米尔的家庭和他重要的妹妹、他的军旅生涯和那段不堪的过往、他的同性恋身份逐一曝白,雷米尔作为人类的全部变得不再有秘密。

 

而穿插在这一过程中的,是神父以诺身世过往以及教廷内部邪恶勾当的逐渐托出,起先是偶尔触发的零星回忆,到后来以诺的过往作为和雷米尔谈话聊天的材料,成片成片的明朗化。

 

到这里,视点主体的转换变得明了,原先由人类投向恶魔的目光,转变为由普通人投向教廷圣子的目光:雷米尔以他身为普通人的常识,对衬出出身小圣堂、由教廷一手培养长大的圣子以诺的反常。这一视点的回返,既照见了以诺的温驯、虔诚、自律、纯善,也让人很难忽略牢牢建构于他灵魂之上,教廷庞大、污浊、黑暗的阴影。且教廷的幽灵从未远离,它无时不徘徊在以诺的房子内。

 

 

 

二、心的外化——房子的象征和隐喻

 

 

在以诺对雷米尔的认定转变为人类后,伴随着两人关系的不断升温,房子内部也一点点发生改变。先是雷米尔的睡榻从浴室挪向客厅,再是修好电视机遥控器以便雷米尔能打发无聊时光,又是添置厨具调料和食材,紧跟着以诺又进行了客卧和花园的改造……一座原先针对恶魔的忏悔级堡垒和毫无生活情趣的房子慢慢有了声色和温度,变成了两人温馨宁和的爱巢。

 

但不难发现,在这一温馨爱巢的景象之下,以诺和雷米尔之间依然是“房主”和“房客”的关系,以诺可以改造房子和花园中的符文好让雷米尔待得更舒服自在,但反过来,雷米尔在房子符文的作用下无法对房子擅动分毫,甚至说得更极端点,对雷米尔这一存在的处置权也完全握在以诺手中——对于这一空间的绝对主宰,以及房子内部隔绝外界的私密性,使之成为以诺内心的一种象喻和外在投射。在这片由他主宰的私域中,他接受了外来的雷米尔,并让他占据越来越重要的位置,甚至以诺搬出了主卧而与雷米尔一起睡在客卧里。但在以诺偶然回主卧拿烧烤用的折叠桌时,主卧的冷寂和窄小惊动了他——过去秩序森严、自律清苦的生活痕迹从未远离,它们在冷眼审视着如今这个他的享乐、贪欢、奢靡、纵欲和罪无可赦的双重背叛:作为圣职者爱上恶魔,作为男人爱上男人。由此房中的忏悔室也被启动。

 

忏悔室是以诺住进房子后的“第一年就设好了”的(在雷米尔到来后“才”派上用场)。对应着当时他在战场上醒来后,“父亲”和其他保护他的人尽死、证明圣子身份的圣十字架丢失,他继承他人的圣牌(身份牌)流落到这个荒僻的小镇。这里位于教廷权力的末端,以诺已几近自由之身。但当他住进这栋房子,旧有清苦朴素的生活习惯依然被严格保持,包括忏悔室的设置。对以诺而言,忏悔室无疑是一种秩序的象征。 他通过忏悔室的设置,虚拟了“父亲”—小圣堂—教廷——这一构成他、“保护”他、引导他的“天父”代言人的在场,并赋予他们继续审视他、审判他、惩戒他的权力,审判和惩戒的依据是他早已烂熟于心的所有教廷制订的是非法则,基于此,以诺在这个牢牢构筑于他灵魂之上的教廷幽灵的阴影下,自发地完成了对自我的严密监视和一经逾矩的严厉惩罚。

 

以诺如此严格恪守教廷的规条,除了自幼接受的烙进灵魂的教导外,还有不断浮现的关于“糖”的回忆。对他来说,“糖”一开始便是提供给“有需要的人”而不是给他的。而“糖”又是牧师表哥为了掩盖恶行而贿赂他的罪证,他接受了这一罪证(成为恶的共犯)却果然被“父亲”发现(逃不过天父/教廷的眼),硬糖割破了口腔导致他满口鲜血,“父亲”也惩罚了他。“糖”由此便与恶果捆绑到了一起。并且,因偷吃糖而受到惩罚的故事,与亚当夏娃受到毒蛇引诱而偷食智慧果,最终痛失伊甸的故事何其相似。痛切的体验更为深刻地印证了神话,从而成为了以诺内心无比强大的心理暗示。因此他坚决不吃雷米尔的甜点,而当雷米尔成为他无法抗拒的“糖”以后,他要加倍的自我惩罚,唯此才能平衡他的负罪感,维护他内心的秩序。

 

但动人的是,即便虔诚温驯如以诺,他依然不否定这份爱,并绝不将自己的“罪”迁怒和归咎于作为“糖”的雷米尔——“我认罪,但我不悔改”。爱也成为最终以诺得以获得拯救并离开这座象征着教廷控制的房子而获得自由的原因之一。

 

 

 

三、由美与爱浇灌的自由之花

 

 

故事中伴随着以诺与雷米尔的爱情而暗伏的另一条线索是以诺的自我解放,表现为他对雷米尔生命力之美的觉知与沉沦。这条线索与爱情线相互绞缠,构成了他对教廷的叛逆,也最终瓦解了教廷筑于他内心的高墙。

 

在故事中,以诺对雷米尔“他真好看”的赞叹共有三次。第一次是他“使用”177的时候,看到它背上起伏鼓动的背肌浮现了这样的念头,但转瞬便被他掐灭,原因是恶魔是肮脏的,怎么能用好看形容它,当然“漂亮、美丽更不行”;第二次,是雷米尔坦陈自己是个同性恋后的那场性事中,以诺看着雷米尔,“他漂亮得像一柄刀,如此锋利、如此美丽”;第三次是以诺准备返回教廷而跟雷米尔告别,他望着安然熟睡的雷米尔,看他如蟒如豹的身体线条和其中蕴含的力与美,“雷米尔如此美丽……你发觉‘美’不是一种外部标准,它是一种内在感情。那是爱。”

 

这三重渐进渐深的赞美,其指涉的内涵无一不是对生命力的褒扬,而回顾最初以诺买下混血恶魔的原因,也是因为在它拼力挣死的瞬间,以诺看到了恶魔迸溅的生命力火花,乃至于雷米尔还是177时,当177的生命力在密不透风的忏悔级堡垒里渐渐熄灭的时候,以诺要设法挽救它,甚至在他吞枪自杀后不惜动用圣物来复活它。

 

以诺自幼浸染于教廷的阉割式教育,不容质疑,只需服从。他自然无从自外于这种专制的氛围去洞察教廷培养他们的真正目的。但在他一路成长的过程中,一系列事件对他内心的冲撞与刺激,教廷黑暗血腥一面的偶一闪现,教廷的教义与其自相矛盾之处,都让以诺本能地保留了一份无从道出的疑问。只不过在教廷的高压下,在大家都让渡/被剥夺对生命警觉的环境里,这疑问终究只能成为一颗冻土下的种子。

 

但是屠刀下的混血恶魔和浴室中的177,它们隐隐激活了那颗冻土下的种子,执刀的店主能肆意裁夺切下恶魔的哪几个部位,正如教廷能令亚哈谢大哥哥在年岁未满时“病故”,忏悔级堡垒的坚不可摧,也一如教廷不容置疑的权威。强弱分明的两者正影射了教廷与以诺的关系。以诺或许不曾意识到的一个事实是,他在拯救雷米尔的时候,其实也是在自救;他在他未曾自觉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对教廷、对这个圣子自我的背叛。

 

对于生命力的赞美首先让以诺挣脱了身份之间的严防死守,在雷米尔对他“操恶魔还是操男人”的步步紧逼的质问里,他以他逐渐复苏的灵魂响应了另一个灵魂的求救。而在忏悔室风波长长的自白后,雷米尔愤怒而疼惜的拥抱也让他从一直“施爱与人”的角色里解放,感受到了被爱和爱上一个具体的人的由衷喜悦,水晶圣像自此变回了人。

 

对美与爱的拥抱,使以诺终于将“天父代言人”和天父剥解开:宗教的行事方式其实是非宗教的(黑塞)——“教廷声嘶力竭地勾画出无数条线,而天上的慈悲者缄默不言”,他坦然地接受了雷米尔对他的“绑架”和教皇——或许是以诺内心那个圣子自我——的死亡,他获得的不仅是身的自由,更是心的自由。

 

 

在这个场景限定的故事之中,除了主人公之间的密切互动外,电视机巧妙地充当了和外界联通的一扇透气窗,时不时透进外界的消息,填实这个故事的背景土壤。教廷的种种新闻一面与屋内徘徊的幽灵相应和,一面又慢慢显出它老朽不支的死气,铺垫着幽灵真正现身那一刻的到来,却也指向它必败的结局。雷米尔和以诺最终得以脱逃,对比着以诺的觉醒与自救和教廷力量的衰弱,既是侥幸,也属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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