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羽鲜网專欄:http://223.27.37.78/GB/literature/indextext.asp?free=100113785

 

文的发生背景是北宋末金人入侵的那段历史,与背景在南宋末的《云风万里》刚好形成了一个呼应。但《云风》是由海贸由极盛转向衰颓来侧写一个王朝的倾覆,而《鹰逝》的目光则直直逼视金兵推进的战线,因此与《云风》突来的惨烈不同,《鹰逝》的血腥味一直弥漫故事始终。

这篇文是我看过不多的巫羽的乱世文中的一个例外,之所以会将其作为一个“例外”来讲,是因为在这个故事里,巫羽一改以往攻受相对的强弱立场,即同为承难者群体中的相对的强者与弱者,而变成了施害的强者与承难的弱者,不单是力量,财势或身份上的强弱对比,连立场、阵营都被一划为二,成为彻底而绝对的敌我对峙。因此自然而然的,感情不再是乱世飘萍的相偎共生,不再是刀兵底下的残喘柔情,而完完全全成了一种立场身份的强硬碰撞,归属于不同族属,又同时对立为征伐者与被屠戮者的双方,这份“我”和“你”的感情被卷入“我们”与“你们”的矛盾分野,也难以超脱“我们”和“你们”的激烈对立,因而整个故事就是在用深沉复杂的纠葛细致地展现着小我爱情在大我矛盾中的挣扎,甚至连一贯抢镜的时代动荡力量都被这种不可调和的冲突给淡化了存在感,最终的结果,单纯作为一个感情故事去看,它自然是好的;若放归更广阔的角度,它只能称作妥协(当然,很多HE的达成都是妥协的结果)。
其实关于结局,我看到一半时就有猜测。猜想的结果是两人归隐山林或流浪草野;要不就是在战后相对和平的年代里,当时间又麻痹了双方恨意的时候,他们换来短暂的不稳定的爱情。本质上,就是他们丢弃或淡化自身大我的部分,来成就小我的感情。因为他们最根本的感情障碍并不来自于他们自身,而是他们分别归属的族群敌我对立,因此矛盾的解决只能靠剥除自身依附于群体的那份归属,回归到纯粹的个人。于是,大我与小我难两全,便只有折中了,毕竟如此黑白分明的对峙双方是无法容忍感情共生的。

但说白了,这文用到的就是一个用烂古今中外横扫耽美小言的破鞋梗——立场梗。远眺有罗密欧朱丽叶,近看有当月新书《猛虎嗅蔷薇》(不过猛虎这部书我一点都不推荐,太烂,这个作者是没常识爱瞎掰把读者培养成吐槽神机的楷模)。立场梗虽然是一个烂大街的破鞋梗,但是能在偏娱乐的体裁之下,能在一众忙于在立场梗上开发萌点的文章里,像巫羽一样将这个梗写得如此踏实又严肃较真的,却实在不多见。

其实就个人趣味而言,比起不断制造外界冲突来推动主角感情发展的故事模式,我更喜欢作者将剧情进展的焦点摆在主角二人之间,即以一种内部式的矛盾来带动剧情,这样更能让人看清感情生发、成长、生变以及进境的各种脉络细节。简单来说,就是比起故事性,我更注重情感性。回到《鹰逝》这个故事,结合上面提及的个人趣味,它同样是一个偏重于情感性的故事。纵然立场对峙在文中以背景式的外在矛盾来呈现,但除却立场是人本身根源性的内在属性,立场对峙是人本身“大我”的一种延伸外,同样,作者也并未脱离关注个体情感的范畴,《鹰逝》说到底还是以着意表现阿鲁罕与徵羽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为主。

完颜阿鲁罕是北宋末侵犯宋国的金国将领,但与其他将领甚至是他们的首领相比,阿鲁罕有更为深远广博的政治战略眼光,同时对汉文化也有孺慕之心。这一设定就为他倾心于徵羽作了自然的铺垫。阿鲁罕对徵羽感情生发的契机,或许是来自于侵略者的欢宴中徵羽对于宋舞伎的义勇庇护,而在之后的接触中,阿鲁罕对于徵羽渐渐沉迷。我试着去解读这种倾心的由来,除去徵羽本身的人格魅力风度气质,除去上面说到的阿鲁罕对于汉文化的仰慕,阿鲁罕十二岁时对于宋夫子的隐秘情愫或许也是其中之一。徵羽出身宫廷乐师,擅操琴,但古琴不单只是琴,它也是汉文化的一个具体符号。于是徵羽身上既承载了阿鲁罕对汉文化的幻想,同时也成了飘渺清雅却刚韧有节的宋夫子的投射,且在阿鲁罕对他的征伐当中,徵羽不仅使阿鲁罕的那些幻想落到实地,并散发出一个触手可及的活生生的人的热度。
至此,阿鲁罕对于徵羽的沉迷其实是非常自然的。

相对的,徵羽位于一个被侵略者的立场,他对于阿鲁罕的感情产生乃至痴缠深爱却更耐人寻味。
两人的对峙之初,并无大小我的太大区别,阿鲁罕身上集合着徵羽的国恨家仇,也是徵羽众多仇恨的发泄口,阿鲁罕对于徵羽就是一众金国蛮子侵略者杀人犯中的一张脸,徵羽并未将他作为一个单独的个体来看待。然而同时象征国本的皇权在懦弱与自私的表现中令徵羽舍弃了对它的盲信,文中也反复出现徵羽对于宋室的绝望不信任,这一定程度上使徵羽的大我观念有所松动,也为他后来愿意为阿鲁罕舍弃自己的归属而埋下伏笔。
徵羽可以说很快地就从各种待遇中感受到了他在阿鲁罕心目中的特殊,也渐渐看到了阿鲁罕属于侵略者面貌金国蛮子身份之外博闻强识敏而好学的一面。这些或许构成某种程度上的吸引,但并不构成徵羽消弭恨意的原因。反而,他在看到自己如一只被豢养在虎腹底下的兔子后,极其自然地萌生了杀意并将其付诸实践。然而阿鲁罕在徵羽共死的毒杀中,却不顾自己死活地先为徵羽催吐解毒,且没多久后又放他自由。这一点无疑是大大出乎徵羽意料的。然而徵羽主动地压抑了内心窜生的别样情感,将得之不易的自由紧紧攥于手中。放归不仅让徵羽由不自由的奴隶身变为了自由的难民,也使他由一缕被恨意注满的游魂渐渐还魂成一个活人,心中至亲尽死的带着不实感的现实创痛也在徵羽找到亲人后获得抚慰。

这时的阿鲁罕与徵羽,前者忙于战线的寸寸推进以及于战乱中恐惧徵羽的猝逝,后者则忙于找寻亲人避开战乱。重逢在金人南下以及徵羽再次被俘时理所当然地发生了。在这里我想插花的是,巫羽真的很爱用分离重逢梗……几乎她的每篇乱世文都会出现分离又重逢的桥段,在《南渡》中更是让主角六分五聚,简直把这个梗玩坏了……而用得这么频繁的原因,自然是好用了(……废话)。通过分离来佐证各自辗转反侧的真心,在重逢后才能酝酿出更为沉笃的情意。

重逢的两人,阿鲁罕失而复得的喜悦不必说,即便是徵羽,也在纷呈的思绪与沉溺的恐惧中挣扎微弱地顺服于阿鲁罕的温情之下。这是第一次,小我感情暂胜大我矛盾的时刻。文中那句「他放走的,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徵羽,而再次得到的,才是最初的那个徵羽。」也尤其让我觉得真是一句刚刚好的话,情节水到渠成地发展到那里,出现这句话,为阿鲁罕与一个活生生的徵羽的重逢作了最好的注解。
然而这份甜蜜毕竟短暂,战祸尸殍仍时刻提醒着两人的对立,即便阿鲁罕一直对徵羽纵容,却还是无法容许一柄寒匕一再抵住自己的软腹。阿鲁罕的绝望不仅是他的付出跟纵容不但得不到回应反而成为对方再三致死自己的机会,更是清楚看到民族大我的鸿沟横亘在徵羽与自己之间,无法跨越。所以他再次放走了徵羽,在徵羽渐渐沉溺的时刻。这是阿鲁罕基于自身金国将领的立场所作的抉择,也是他对徵羽的最后的仁至义尽。
徵羽在又一次近乎被驱逐的释放之中,再次茫然地变成了一缕无目标的孤魂。而那错杂于恨意间的爱意却渐渐地浮现出它纯粹的样子。跟随宋人军队只为再见到阿鲁罕,以及在听闻金军后翼遇袭的消息,见到无头的金国将领尸身时他如何的失魂落魄。不用说,作者是在放快速又有效的生死大招来扫清主角心中最后的那点惘惑的迷雾。之后的一切就顺风顺水了,战事稍歇,立定心意的徵羽辞别亲人故土,北上阿鲁罕的辖区泰州,与阿鲁罕重逢。

这篇文,巫羽仍是未在人物剧情设定上玩出太多的新花样,制造跌宕感的手法也很朴素。一个故事,穿穿杂杂,靠的也是几个烂大街的老梗。不过剧情上虽无出人意表之处,却也不构成她的失败,在旧有的框框里将故事讲出深意才一直是她的专长。

完颜阿鲁罕这个异族的将领,就被塑造得十分细腻,他没有被“冷血无情的侵略者”或者“深情的敌国将领”这样的词条单调地脸谱化。他身上很好地体现了一个人被不同的身份重叠时所拥有的矛盾感。比如,他在身份上首先是个侵略者,代表着“恶”。但是,他对于汉文化的保护,对于身怀绝技的人的相对尊重,以及尽量控制着下属不滥杀俘虏与宋民,又表现出了恶中相对的“善”;又或者,在他对待徵羽的时候,他确实在一些小心轻柔的动作细节上表达了他对徵羽无比的温情与珍视,然而同样的,他身上属于金国蛮子的那份粗莽以及属于侵略者的冷戾气息却也同样无法掩盖(虽然已经被无限弱化了)。

徵羽则承继了巫羽笔下小受的一贯特征,柔而韧。这样的人物,在和平年代里或者儒雅冲淡,或者安分守己,或者单纯天真,然而放到小说里,尤其是巫羽的小说里,就不免因为表现力不够而略略单薄。或许只有在战乱的年代,借由时局动荡的洗礼,才能蜕去他们原本单薄柔和的外壳,将他们深藏于骨血的坚韧展现出来。徵羽也是这样,明明对方手指一动就能置他于死地,他却还是能从扁瘦的身体里一次次地爆发出不顾命的悍勇,战乱并不令文弱的他疲软冷漠,反而一次次地激发他的刚性血性以及悯怀他人之心。这种丰沛而善美的人性本真或许没有乱世的激发便永远地埋没于他柔和的表象底下了。
再及至感情,徵羽的态度是挣扎但不是扭捏。阿鲁罕,抛开侵略者身份,他是太完美的一个人,外在条件不必说,且既有大识胆略,又有良好的文化审美,何况对自己还怀有供认不讳的深情,但偏偏,他是金人。徵羽不仅不是无心之人更是重情之人,关于阿鲁罕对他如何以及阿鲁罕的身份的这份挣扎他挣得旁人都看着累。但在作者的生死大招下,对方与自己阴阳相隔的恐惧终究战胜了民族之别,生死面前,何事非闲事?看徵羽最后挣开了大我的枷锁,就像目睹一株植物自行拔离了土壤,轻松却并不愉快。

arrow
arrow

    丽莎面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